——是騎兵隊的聲音。

我想要向天空發射魔軍符號，但沒有魔力的我根本做不到。於是我大聲呼喊著“救命”，期待他們有所察覺。然而隨著這支軍隊的越加靠近，我的恐慌也越甚。

像是一只龐大的車輪，即將碾壓過渺小的螞蟻。

他們的確出現了。遠遠的至少有兩三千人的黑壓壓的隊伍，馬匹和士兵均穿著盔甲，手持盾牌與長劍。然而在他們即將接近我們的時候，忽然停下腳步。相隔大約兩百米的地方，一切陷入了沈寂。

我剛想要再次大聲呼喊，就註意到騎兵們分到兩側，隊伍中走出一些之前未見過的士兵。他們穿著輕戰甲，手持及肩的長弓。

此刻已經拉滿了弓弦，箭矢四十五度對準天空。

“為什麽？”我驚恐的喃喃自語。不知所措的左顧右望，然後發現身後的山丘上排隊列開幾個隊伍的人族士兵，他們正將炮口對準了騎兵隊的方向。

——他們根本看不到我們……這裏將成為戰場！

我想將塔莎從地上扶起，但卻總是摔倒在地。我的馬似乎也感受到了緊繃的氣氛，長長的嘶鳴了一聲，向著回路跑了。

“回來——！”我向它叫道。但受驚的馬匹已經不會回頭了。

——該怎麽辦？連馬都失去了的現在。我該怎麽帶著塔莎逃走？

塔莎的手忽然緊緊抓住我的手腕，在這樣可怕的時刻，她終於蘇醒過來。

“快走……你自己一個人走。我已經……來不及了。”她緊緊皺著眉，神態嚴峻。

我一陣心酸，拼命搖頭，說：“我們一起走。”

我想要將她扶起來，但塔莎卻狠狠推了我一把。我沒料到她還殘留有這樣的力量，被她推倒在地。

“一個人死總比兩個人死要好。你要是為我著想……就快點從這裏消失……”但她話還沒說完，就又伏到了地上，似乎說話是痛苦又耗費精力的一件事。

號角吹響了。

魔族的軍隊發出號令，閃爍著魔力光澤的箭矢刺透空氣，發出尖銳的鳴叫沖天而來。而火藥燃燒的聲音也響起。背後的鐵炮被點燃了。

我跪在地上，盯著癱軟在地的塔莎，又望向如蝗蟲一般漫天飛來的魔法箭矢，以及閃耀著白色聖光的鐵炮。

——怎麽辦？

——如果現在再一步不動的話。

再這樣讓時間過去一秒，塔莎就會從世界上消失。像科林和卡利亞一樣。

要怎麽樣？該怎麽樣做才能讓大家都活下去？

焦急的近乎燃燒起來的心情奇怪的被突然來臨的外膜罩住，頭腦裏變的一片模糊。

眼前像是黑夜的幕布終於落下。

我睜大眼睛，卻什麽都看不到。一切都是黑暗。

§

黑色的火焰無憑據的燃燒著。

它們似乎是忽然從地底冒出的，倏然竄至天際，將所有一切包容進無邊的黑暗之中。

天空黯淡下來，陽光似乎也無法穿透這片燃燒著的通黑的火焰。而這火焰似乎只要稍稍沾觸，就會不遺餘力的將一切焚燒至盡。

焦黃的土地變成了比焦黑色更加濃重的死亡般的顏色。幹枯的樹木只要稍稍沾上黑色的火星，就立刻引火上身，將一片叢林燃燒殆盡，即便是一點枯枝殘葉也不剩下。

“……是怪物嗎？”

“怪物——怪物！救命——！”

塔莎初醒過來時，滿腦子都是這樣的聲音。似乎有無數個人在竊竊私語，恐慌的議論著這個“怪物”。

她發現自己無法坐起來，只能顫抖著手抓住某樣東西。一直到一個人從背後支撐起她的上半身，幫助她坐了起來。

她轉過頭，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。“申圖？”

對方略一點頭。“啊。總算醒了？你得感激我來的還不晚，否則你就要在這裏流血到死了。”

申圖一身還算完整的盔甲，說是完整，因為至少留下了個護手和肩甲，他連胸甲都丟失了。整個人看上去一身輕松，但起碼沒有受傷。

她稍稍低下頭，看到自己腰間的緊急止血處置。忍不住抱怨：

“……綁的還是那麽爛。”

“啰嗦。”申圖正在用剩餘的繃帶綁自己的右手。

“這是怎麽回事？”她問。

“還能怎麽回事？就是你看到的這樣。沒想到有生之年能在除了課本以外的地方見到這東西。還真有點榮幸。”

似乎是在感嘆，又像是在調侃。申圖挨著塔莎坐在地上，像觀星一般望著黑色的火苗竄上樹枝。塔莎瞇起眼睛疑惑的打量著火焰。

她還記得自己昏倒之前的場景，然而現在是什麽情況？這把火是什麽時候生起的？而且火的模樣……

“那是……火嗎？如果是火的話，有點奇怪。”她歪著頭，皺起眉。

申圖嘲諷道：“你是白癡吧？還是文盲？沒讀過書？”

塔莎被這句話惹怒了，她想跳起來狠狠揍眼前的人一頓，但突如其來的疼痛使她乖乖坐倒在地。

“黑焰。”申圖忽然說。他表情嚴峻，看著火苗，像是看著死神本身一般。

“黑焰？”塔莎觀察著這些黑色的焰火。它們看上去燃燒的似乎並不猛烈，沒有火焰燒山時應有的風聲與猛烈的聲勢，但卻如同群魔亂舞一般，覆蓋了土地與天空。

安靜的反而讓人心生恐懼。

塔莎從未看到過這種火焰，它靜悄悄的，但爬過的地方卻未留下分毫遺漏。如同死神的爪牙。

“傳說中具有更加恐怖的力量。黑焰的密度是普通火焰的數倍，可以說是具有相當重量的火焰。厚重，且劇烈燃燒時會產生空間的扭曲，引起重力、質量的失衡。”

申圖簡單的解釋完，忽然將身旁自己的頭盔扔進了近在眼前的黑焰之火海。

“餵——”塔莎不敢置信的看向他，然後又轉向那只頭盔。頭盔被扔入火焰的一瞬間，鐵質的表皮立刻熔解，不到十秒鐘，就已經只剩下兩旁的金屬配件。

——真瘋狂！

“怎麽會這樣？”她驚駭的問。同時目光再次回到那頭盔上，但此刻已經見不到絲毫頭盔的影子了，連融化的金屬液體都不存在。

“公理上來講的質量不變對它不存在意義，任何被黑焰燃燒的事物都會變為絕對的“無”——成為不存在的狀態。”

——不存在。

塔莎將本來大大咧咧伸出的腳，緩緩的縮了起來。到後來幾乎抱膝坐在了地上。

申圖扯著嘴角斜視她。“所以你最好不要亂動，哪怕是蹭到衣服的一角，都會把你燒成空氣……大概空氣也不會剩吧。”

遠處被黑焰遮擋，只能看到模糊身影的士兵群方向發出慌亂的聲音。

“蘭迪！蘭迪他在裏面——”

“已經來不及了！他們全都已經被火燒沒啦！你也想死嗎？”

“這是……怪物嗎？”

塔莎這才註意到他們四周幾乎都被黑焰所包圍，他們兩人與隊伍之間隔著一條火海。

她記得昏倒之前，似乎兩軍開始對壘，準備好要交戰的，怎麽就——

“……這到底是怎麽回事？為什麽忽然就變成這樣？”雖然得救了是很開心，但現在的情況簡直比光明正大開始的戰爭要詭異十幾倍。

“只有一個解釋。但你大概不會很快相信吧。”申圖撇了撇嘴，表情怪異。“我來的時候火焰剛剛爆發，像是什麽東西忽然憑空爆炸，所有人——騎兵隊和人類軍隊都被遭了秧。只有一部分離得遠的人幸免於難。如果我不是跑來你身邊的話，大概已經成為那邊的小夥伴了吧。”

的確如此。塔莎在左右四顧的時候確定了這一點。圍著她與申圖的位置有一圈接近於圓形的真空領域，只有他們腳下的這一小塊地面是正常的極其自然的焦黃色，周邊的地面已經變為了隱隱透著死氣的黑土。

即便如此黑焰也沒有自然的熄滅。它似乎並不存在必需的燃燒物，塔莎想，即便是懸浮在半空中，它大概也可以燃燒著空氣存活下去吧。

“雖然看不到，但在那堵火墻的背後，就是這出惡作劇的始作俑者。就算是我也不敢相信啊，居然自己的身邊存在著這樣不得了的大人物。”申圖不無嘲諷的說。他的眼神直指向一個方向。

在那裏的確存在著一道不透明的“火墻”，黑色的火焰在那個位置似乎格外的密集，沒有人能透過那面墻看到裏面的人。塔莎吞了口口水，呆呆的望著那個方向。

“你……不會是說……”

申圖毫不猶豫的回答：“對。就是這樣。在那裏的人是蘇爾，這是屬於她的力量。”

“不可能！”塔莎斬釘截鐵的否定。

——這怎麽可能呢？讓她去懷疑……

“我就知道你不會信。但是排除了所有其他的可能性，在那裏的人只能是她了。”申圖說。

“不可能。”塔莎堅定地搖頭。幹脆掙紮著跪了起來，朝著那個方向大喊：“蘇爾！”

她身體搖搖晃晃的，險些撲入火中，申圖急忙拉住她。“我跟你說過吧，輕率地行動是很危險的。她現在恐怕早已經失去理智了，如果是她自己的選擇的話，你認為她會做得出這種事來？”

申圖指了指一個吊在樹杈上的穿著人類士兵服裝的人。那人半掛在空中，下身被黑色火焰點燃，此刻已經將他的身體燃燒了一半。

——這絕不是她能幹出的事！

“但是——”

“我也希望她能恢覆理性。”申圖像是感到了厭煩，“這種情況繼續下去，不僅會燒掉太陽口的所有植被覆蓋，黑礦的資源也會摧毀殆盡，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沒有好處——這力量持續下去，只會造成全面毀滅。”

塔莎的臉色慘白，並不僅僅是因為血液流失。她難以想象這局面是如何發生的。

她和申圖的腳下沒有黑焰，她也總算得救了。這時候她該感謝老天爺，感謝魔神了。可她卻半點高興不起來。她知道自己是被誰救了的，而救她的人又陷入了怎樣可怕的困境、付出了怎樣的犧牲。

她擡頭望著天空，黑暗的焰火擋住了陽光的顏色，巨大的紅色太陽也無法穿透這層厚重的黑膜，一切被迫沈入黑夜。

“蘇爾……”她喃喃的說。忽然感到了自己的無能為力。

除了士兵們絕望的哀嚎，似乎還有些奇怪的聲音摻雜進了這怪異的黑暗交響曲中。

“你聽——那是不是……鳥鳴？”她拍了拍申圖，身體傾向一邊，伸出耳朵仔細的傾聽。

申圖側過頭，仔細的聽了一會兒。臉上現出一個略有些微妙地驚訝表情。

“不僅僅是鳥鳴。”他將食指貼近嘴唇，示意塔莎保持安靜，又開始仔細的聆聽起來。

果然不過一會兒。天邊出現了一道艷麗的橙紅色火焰身影，如清亮的哨音般的鳴叫聲遠遠傳來，由遠至近，漸漸地，所有人都聽到了。

一個年輕的士兵驚喜的高聲叫道：“不死鳥……不會是不死鳥吧？！”

立刻有人駁斥了他。“當然不是。那是火焰鳥——救援來了！”

“……還有龍車？！”

果然那橙紅色的身影之後還跟著一個巨大的黑影在逐漸靠近，那黑影長著一雙長長的翅膀，速度奇快。但火焰鳥的速度顯然更快。在談論期間，它已經沖至了塔莎他們的上空。

塔莎睜大眼盯著那火紅綺麗的火焰鳥，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這樣美麗、高傲的鳥類。

人群歡欣的尖叫起來。興奮的互相擁抱，像是看到了生存的希望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 我不是故意要說鳥兒這個話題的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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